本文作者:访客

缅北诈骗,盯上高考暑假工

访客 2025-09-01 13:04:07 28183
缅北诈骗,盯上高考暑假工摘要: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十点人物志,作者:元枝,编辑:灯灯、野格,题图来自:AI 生成今年暑假,多地曝出学生暑假打工,被骗至境外失联的新闻。6 月 5 日,安徽合肥一名 18 岁高中生...

缅北诈骗,盯上高考暑假工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十点人物志,作者:元枝,编辑:灯灯、野格,题图来自:AI 生成

今年暑假,多地曝出学生暑假打工,被骗至境外失联的新闻。

6 月 5 日,安徽合肥一名 18 岁高中生胡某到西双版纳打工后,被骗至缅甸电诈园区,一个多月杳无音讯;

6 月 24 日,湖北黄冈三名高中生前往西双版纳后失联,目前疑似在缅甸,据其中一位学生母亲透露,儿子是受陌生网友邀约,去云南打工 " 送犀牛角 ";

7 月 4 日,陕西汉中一名 19 岁的男生彭某在打暑假工期间失联,最后的定位显示在缅北。

虽然近年来,反诈宣传铺天盖地,对大多数成年人而言," 缅北诈骗 " 的警示已然刻骨铭心,但部分心思单纯、防范意识薄弱、急于赚钱的学生党,却依然让诈骗团伙有机可乘。

每年暑假,刚高考完的学生都成了诈骗团伙最好的 " 猎物 " —— " 只干三个月,能挣三万 ";" 正规劳务合同,包吃住包接送 ";" 只是去云南边贸工地打工,不进园区 ",种种诱人的条件让诸多年轻人难以抗拒。

阿胜是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。今年高考结束后,阿胜和同学小辉四处找暑假工赚大学学费,却一脚踏入了缅北诈骗的陷阱,亲身经历了一遭惊心动魄的虎口脱险。

阿胜希望用自己的故事告诉大家,千万不要怀有侥幸心态,所谓高薪打工的美梦,都是断送你未来的剧毒诱饵。

以下根据阿胜的讲述整理。

一、为了赚学费,我们决定 " 赌一把 "

我叫阿胜,2008 年出生,老家在广西百色,今年六月刚刚结束高考。

我的分数刚过二本线,很难上一所公办二本,但我又不想去读专科,所以只剩下民办三本这一条路。

然而,我家的经济状况不足以支撑民办大学的学费。父亲 2012 年出了一场交通事故,左腿基本废了,干不了重活,常年坐轮椅。我还有个弟弟,开学读初二。一家人的生活费,全靠母亲务农、以及偶尔在县城做家政来支撑。

我很早就知道,高考完我必须马上出去打工。不管最后上的大学是民办还是公办,学费、住宿费、生活费加起来,都会压垮妈妈的腰。

小辉是我最铁的兄弟,同班三年,他家情况比我还拮据。母亲脑瘫,父亲年近 70,家里六个兄弟姐妹,主要靠年迈的父亲做苦力养活。

小辉在家排行老三,是唯一读完了高中的人,他的分数和我差不多,他已经决定上大专,以后边工边读,再考虑专升本。

高三的寒假,阿胜、小辉和伙伴们 | 图源受访者

考上大学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,我和小辉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。高考结束的第二天,我们就开始找活干,想做暑假工赚学费。

我们去县城的超市、工地、餐厅找活儿,但不是老板嫌我们工期短,就是工钱太少。一天 70 块,刨去交通费,能留下的寥寥无几。按照这个工钱,干满一个暑假,连大学学费都不够。我们也想过进厂打工,但今年许多工厂根本不收暑假工。

小辉在各种平台疯狂搜索兼职暑假工的信息,加了许多 QQ 群。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,6 月 20 日,小辉在一个名为 " 打暑假工游戏群 " 的 QQ 群里,看到了一条新信息:" 中缅合作建设工地急招男工,可接受短期工,正规合同,月薪 7500 起,包吃包住,包来往路费。"

我的第一反应是诈骗。学校之前开展过反诈宣讲,警察会亲自来学校给我们讲课,微信朋友圈也能看到 " 缅北电诈园区,一去无回 " 的警示图文,QQ 群甚至会直接封禁 " 缅甸打工 " 这类关键词。

但小辉对我说:" 应该不是所有信息都是假的吧?缅甸那边的诈骗,一般都说一个月工资几万,这个才 7500,就是普通工地的价格啊,国内有些工地都比这个高。" 他翻找着招聘网站,我们一对比,发现 7500 的工资确实很正常。

我心动了,虽然嘴上没说,但心里也有点想碰碰运气,万一是真的呢?干两个月苦力,学费就不用愁了。

平日里坐乡村大巴 | 图源受访者

我们加了对方 QQ,那人的头像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他要我们叫他 " 段哥 "。段哥告诉我们,这个项目平时都不招人,之所以现在愿意收暑假工,是因为工地位于四面环山的偏僻之处,条件艰苦,十分缺人,如果我们愿意去,所有的手续公司会集体办理,我们不用管任何事情,公司有内部通道,车接车送,安排得妥妥的。

段哥和我们诉苦:" 我知道缅北诈骗的事闹得人心惶惶,这也导致我们这种正规企业招不到人,我每天都要被领导批评,说多了都是泪。" 他还发了一份盖着公司红章的劳动合同,上面有工资明细、岗位描述、法律声明等,特地圈出了 " 公司保障工人安全 " 几个字。

我们看完,感觉这些文件很专业,段哥也很真诚,便逐渐放下了防备心。我们还和段哥进行了视频通话,屏幕那边是一位戴安全帽的中年男子,他说自己在缅甸干了半年,虽然很辛苦,但工资高,每个月最少到手一万。

他把摄像头晃到一旁,边走边跟我们介绍,还特地给我们看宿舍环境:两人间,白墙,风扇、蚊帐一应俱全,简单干净。

段哥说,他们公司只剩两个名额,因为通关走 " 关系通道 " 还得报备资料,让我们尽快决定。" 不放心就别去,也不勉强你们,就当交个朋友。" 他的语气很真挚。

我开始动摇了,但还是有疑虑,直到段哥的一个举动让我们完全相信了他——他问我们家境,我们说了实情,他顿了几秒,说:" 你们学生不容易,这样吧,我向上面给你们申请 1000 元作为生活补助。"

紧接着,他真的转了我们每人 1000 元,还附带了两张公司汇款截图。

到此刻,我们已经完全卸下防备。小辉兴奋地和我说:" 阿胜,我觉得这个靠谱,他不光发了合同,还给我们转钱,现在一些公司不压榨我们就不错了,哪里还会主动给我们转钱?"

我思想斗争了整整一晚,想到妈妈苍老的脸和满身的病痛,鬼使神差地决定赌一把。

二、惊心动魄的逃命之旅

两天后,我们骗家里人说去厂里打工,然后就背着包出发去云南了。按照段哥的安排,我们先从百色到昆明,再转车到瑞丽,一路都有人和我们对接,我们也与他们相处得特别融洽,住宿和吃饭一分钱都没掏过。

到瑞丽后,对接人让我们把身份证和手机暂时上交,说要帮我们去办工签登记和网络,期间会给我们一部工作机先用着。我们完全相信了他们,二话不说就乖乖上交了。

后来,我们上了一辆面包车,喝了车上的饮料,一阵困意袭来,脑袋陷入昏沉。那段记忆现在想来已经很模糊了,只记得过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。

下车后,对接人将我们安置在一间棚屋。那房子条件特别差,像一个废弃的垃圾站,房间内只摆着两张生锈的铁架床和一盏挂灯,窗户贴着黑膜,看不到外面。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,当时就感到不对劲。

对接人笑着向我们道歉,说边境很穷,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点,很快就可以离开了,还给我们买了羊肉吃,小辉很快就和他在一起谈笑风生。

而我却越发不安。我不敢乱说话,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对接人,我们这是在哪里?什么时候走?我们到底干什么活?

对接人始终避而不谈,只说 " 等通知,凌晨发车,身份证和手机明早统一返还 "。他甚至说:" 你们要是害怕,现在可以走,我们不拦,但机会一旦放弃,名额就没了。"

我看着另一个不知道啥时候出现的壮汉,也不敢多问什么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脯。我意识到我们应该是被骗了,我看着小辉傻乎乎的脸,多希望他能回头看我一眼,但他只顾着喝酒吃肉,半点没意识到危机。

当晚,壮汉一直守着我和小辉,无奈,我只能装睡。过了很久,壮汉终于离开了,我马上跳起来摇醒小辉,向他说出我的疑虑,小辉却不以为然。

我当时真的要给小辉跪下了,求他信我。僵持了半天,小辉也睡不着了,要我别多想,说他出去求对接人拿手机给我们玩游戏解闷。结果没过一会儿,他就回来了,面色惨白。他说,他听到那壮汉打电话说 " 两个货,明天接一下 "。

那一刻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我直接腿软瘫在地上,小辉六神无主地看着我,说:" 我们跑吧!"

跑?怎么跑?我们身无分文,手机、身份证都被收走了,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拿刀伤害我们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小辉紧张得直哆嗦,居然吓到失禁了,裤子湿了一大片,眼泪顺着脸往下掉。

我却灵光一闪,顾不得恶心,立即脱了裤子排泄,催吐,将秽物抹到身上和床上,并开始惨叫,制造急性病的假象。

对接人听到声音,马上赶了过来,开门的一瞬间壮汉就爆了粗口,对接人脸色也很难看,死死地盯着我们,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恐惧的原因,小辉止不住地失禁,并且直接瘫软在秽物里面,我们的谎言也因此显得更加真实了。

对接人和壮汉在外面嘀咕了半天,最后同意让我们去附近的药店买药,但壮汉会全程跟着我们。

在一片漆黑中,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了一个山间破屋,那根本不是个药店,屋里只有一个老头,摆设很陈旧。

壮汉让老头给我们看病,老头脸上皱纹横生,不太像是坏人,但我们也不敢贸然开口求救,生怕他们是一伙的。

壮汉皱着眉在一旁看着我们,寸步不离,我和小辉只敢用眼神交流。当我还在思考 " 两个人对一个人,硬来有没有胜算 " 时,小辉却突然倒向壮汉,把满身秽物糊了他一身。

壮汉爆着粗口,一脚踹开了小辉,可能是觉得我们现在很虚弱,没力气跑,壮汉直接把我们丢在了屋里,急匆匆跑到院子后面找水清理自己,老头也跟着去了。

抓住机会,我们迅速冲出药店,像两头被逼急了的野兽,一路狂奔,根本不敢回头。我们一直跑,一直跑,避开了所有大路,往野地林子里冲——要是沿着路跑,他开车几分钟就能找到我们,我们都得玩完。我们身上粘着恶臭的秽物,狼狈至极,但那一刻,我们唯一的念头就是:活下去,不能被抓到!

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肺快要炸开了,再也跑不动,我们找到了一个藤蔓多的地方,将自己埋进枝叶里。

我们心惊胆战地在草里躲着,祈祷着不要被找到。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,这一晚根本没人来找我们,等到天亮,我们才敢从草里爬出来。

可问题是,我们没有手机,也没有身份证,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。我和小辉爬上了一个山坡,看到了电线塔,我们就往那个方向一直走。

走了许久,我们总算看到了农田,又走了一段路,看到了房屋,而我们的身体也累到了极限。

我们轻轻拍了一户人家的门,一个头发花白的阿婆开了门。看到我们满身污渍,又臭又乱,阿婆立刻拿了凳子让我们坐下,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,给我们拿来了水。我们顿时就绷不住了,哭着说:" 我们是学生,我们被骗了,求你帮我们报警。"

阿婆大声叫来了几个邻居,好心的村民们不嫌我们脏臭,骑着摩托车带我们往警察局赶。

到了警局,民警立刻给我们吃了东西,带我们简单冲洗一下之后,就开始了询问流程。这时候我们才知道,我们被送到了云南西南边境的村庄,离缅甸已经很近了。

刚开始,民警以为我们是偷渡客,核查了身份后,他们告诉我们,这是一起典型的缅北诈骗案。

三、成功获救,却没有证据

在接受问询的过程中,我们才意识到——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可用的证据。

手机早被没收,想要登录 QQ,但系统提示 " 该账号已注销 "。我们提供不了聊天记录、转账记录、联系方式,甚至连对方发给我们的电子合同,也无法再找回。

警察做了笔录,态度十分温和,但言语中不难听出无奈:" 这些诈骗团伙有固定流程,一旦发现不对劲,QQ 号就注销,手机号是黑卡,聊天用的是加密 App 或者自动撤回插件,你们人能平安回来,已经是万幸。"

警察还说,只要人在中国境内,随时都可以离开,这些蛇头一般不敢在境内动手,但是很多人心存侥幸,为了赚钱铤而走险,偷渡出境后就万事难料了。

我们问,能不能查到段哥这个人?警察摇头,说这类 " 线人 " 往往只活跃几天,接完单就换身份,背后是谁控制、从哪儿来、做了多久,极难查得出来。他们的真实名字都少有人知,更别说实名绑定账号。境外服务器、虚拟社交平台、无身份绑定的黑卡号,这些设计本身就是为了防止被追查。

我们试图回忆出更多细节,但记忆却很模糊,始终没办法提供一条具体的证据。

警察十分负责,带着我们找之前的逃跑路线,但我们难以分辨,一会儿觉得这条路像,一会儿又觉得不像,折腾了大半天,我们也生出了抵触心理,不想再寻找,只想回家。

因为我和小辉还是未成年人,必须要告知我们的父母,所以第二天,家人就从百色坐车连夜赶来。我妈一见我便眼圈泛红,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,小辉的爸爸冲上来想打他,被警察拦住了。

警察解释,因为我们没有手机、没有截图、没有转账流水,也无法提供对方身份,虽然登记了情况,但是按照刑事案件标准,无法立案。警察问我们,能不能配合媒体报道一下这件事?我和小辉都特别愿意,但我妈和他爸却统一了战线,坚决不同意。

我和小辉起初还不甘心,想着这种事一定要曝光,不然有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被骗怎么办?

我妈劝我:" 别再折腾了,人能回来就好,你要是被他们盯上,我们家还怎么活?他们要是报复我们怎么办?" 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
出于对现实的顾虑,最终,我们也放弃了追责。

四、生命面前,绝无侥幸

记得当时一个年轻的民警对我们说," 至少你们回来了,有些人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"。

这场骗局专门针对我们这类学生而设——刚刚离开校园,不谙世事,家境拮据又对金钱满怀渴望。我们是诈骗分子最理想的 " 猎物 "。

我和小辉虽然逃离了魔爪,但那些不法分子注销账号后,转身就能继续在 QQ 群、短视频评论区、游戏频道、贴吧里发帖,钓下一个 " 暑假工 " ——他们不只盯上了我们,他们盯上的,是沉浮在贫穷与焦虑之间的一群年轻人。

回头来看,我们那段经历,几乎就是一场 " 缅北诈骗 " 的完整实操。

第一步是包装,蛇头用 " 云南边贸务工 " 当幌子,打着 " 正规合同 "、" 工地急招 " 的标语骗人上钩;

第二步是洗脑,他们会提供所谓的劳动合同和在职员工视频,让人打消警惕,并通过 " 名额紧张 "、" 垫付生活费 " 等说辞骗取你的信任;

第三步是控制,一旦你跟着他们走了,途中会让你上缴身份证、关闭手机定位、更换电话卡,使你与外界断联,被限制人身自由;

第四步是清洗,一旦他们未能得手,就通过换账号、注销账号、远程抹除记录、销毁实物等手段,彻底抹除一切与诈骗团伙的连接证据。

这背后不是个人行为,而是高度组织化、产业化的诈骗系统,渺小的个体根本无法与之抗衡。

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家,后来跟着亲戚到深圳找了个服务员的兼职,虽然钱不多,但是胜在安全可靠,踏踏实实地干两个月,学费能挣一点是一点。

阿胜和小辉第一次看到著名的深圳世界之窗 | 图源受访者

再次回想两个月前的经历,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。

每年 6 月至 9 月,是缅北电信诈骗组织活跃的高峰期,如今,受害者中,刚毕业的高中生、大学生比例越来越高。

被骗的我们,不是什么也不懂的 " 傻白甜 ",我们对风险有一定认知,却无法抗拒 " 改变命运 " 的诱惑。明知是火坑,但就是心存侥幸,认为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。

如果这个故事能被你看到,希望你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。钱总有机会挣到,生活再难也会有出路,但千万不要怀有侥幸心态,咬下那个剧毒的诱饵,从此断送未来的一切可能。

(文中阿胜、小辉为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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